曾備受關注的“豫章書院”非法拘禁學生一案，在發回重審兩年后，將要開庭。經江西高院指定管轄，這起發生在南昌的刑事附帶民事案件，由萍鄉市的審判機關異地審理。

當年的“豫章書院”側門。本文圖片除標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朱遠祥 資料圖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這起被指控非法拘禁學生的案件，五年前發生在南昌市青山湖區豫章書院修身教育專修學校（簡稱“豫章書院”）。2020年7月，“豫章書院”理事長吳軍豹、校長任偉強以及另外3名工作人員，被南昌市青山湖區法院認定構成非法拘禁罪，除1人免于刑罰外，其他4人均被判刑。羅偉等三名被害人的民事訴求則被駁回。2020年12月，南昌中級法院裁定撤銷原判，發回重審。

此案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三名被害人

此案經指定管轄移送萍鄉市安源區法院后，受新冠疫情的影響，一度中止審理。此次檢方補充起訴，在原來指控被告人非法禁閉12名學生的基礎上，增加了7名被害人遭非法拘禁的內容。

發回重審后，提起附帶民事訴訟的原告人新增了2名。另據當事人及律師透露，此前的3名原告人中，一人已撤訴，一人已失聯數月。

“小黑屋”和“森田療法”

3月29日，大連青年貝貝（化名）已買好到江西的機票。他將以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的身份，到萍鄉市參加3月31日的庭審。

今年23歲的貝貝，近年來一邊工作一邊參加自學考試。經過多年的心理“療傷”，他早已恢復正常生活。但六年前“豫章書院”那段經歷烙下的陰影，仍印在他心里無法抹去。

那是2016年6月，讀初二的貝貝被父母以旅游的名義，從大連帶到南昌“豫章書院”。那時的他性情抑郁，有網癮、厭學。父母希望通過“改造”，讓他變成“好孩子”。

當年“豫章書院”內設有三間“小黑屋”

進入“豫章書院”的第一天，貝貝就被兩名“教官”帶進一間小黑屋。“他們把我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扒光了。丟給我一條褲子，太小了我穿不上。”貝貝回憶，當時他赤身裸體地被關在狹窄的小黑屋，屋里只有一張“發霉的竹席”，一個大小便使用的盆子。每天有人打開鐵門來送飯，但很快又鎖上鐵門。

在小黑屋被禁閉7天后，貝貝終于被放出來了。此后三個月，他按“教官”的要求參加學習、勞動，經歷過戒尺、“龍鞭”毆打等多種體罰。

“在那個環境下壓力太大，想出去又出不去，實在受不了。”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貝貝曾回憶當年他自殺的過程：有一天洗衣服時，他趁“教官”不注意，端起一瓶洗衣液就喝。被發現后，他被送到江西中醫藥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搶救。當月，他被家人接回了大連。

“豫章書院”理事長吳軍豹后來在法院審理時稱，貝貝“中斷教育”后，“豫章書院”曾給予其家庭“慰問金”5000元。

1979年出生的南昌人吳軍豹，是“豫章書院”的創始人，被指控是非法拘禁學生案的主犯。

古代的豫章書院曾是江西四大書院之一，清朝末期停辦。2013年，吳軍豹在南昌創立豫章書院修身教育專修學校，對外宣稱豫章書院“復學”，開始大規模招生。該校因“改造網癮孩子”吸引許多省內外家長。2014年，“豫章書院”經批準增掛“青山湖區陽光學校”校牌，承擔當地不良行為青少年的教育和行為矯正。

2017年10月，“豫章書院”涉嫌非法拘禁學生被媒體曝光，此后停止辦學。

接受采訪的“豫章書院”學生，大多有被關“小黑屋”的經歷。2020年6月，澎湃新聞記者曾到南昌探訪有名的“小黑屋”。

“豫章書院”位于南昌市青山湖區東郊的羅家鎮儒溪村。進門左側的幾間小屋，就是關押學員的“小黑屋”。“豫章書院”停辦后，有的“小黑屋”已被租賃場地的美術學校改成衛生間。這些令學生們心有余悸的“小黑屋”，被吳軍豹等管理人員稱為“煩悶解脫室”“齋戒室”或“靜心室”。

媒體曝光后，“豫章書院”關押學生的做法引起爭議。校長任偉強接受媒體采訪時，曾將關押學生的手段稱為“森田療法”。據他后來交待，為實施該“療法”，“豫章書院”設有三間“靜心室”，“男生兩間，女生一間”，被禁閉的學生由“教官”在外面輪流看守。

“森田療法”上世紀20年代源于日本，被認為是一種治療神經癥的特殊療法。

2019年10月，“豫章書院”理事長（又稱“山長”）吳軍豹接受澎湃新聞電話采訪時稱，“森田療法”可幫助普通人群提升心理技能，學校管理層曾對師生進行煩悶解脫培訓，將其納入必學課程，這是一種“探索型的教育模式”。

“森田療法的確有一種‘臥床’療法。”中國心理衛生協會森田療法應用專業委員會的主任委員李江波曾告訴澎湃新聞，“森田療法”的實施并非強制性，“是事先征得本人同意的，不是鎖在屋子里，（患者）是自愿地躺在那里。”

“無論采取哪種教育矯正方式，都必須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實施。”湘潭大學法學教授張永紅認為，強制關押學生的行為涉嫌非法拘禁罪。

5人被起訴，案件發回重審后異地審理

“豫章書院”2017年停辦后，被害人羅偉等人向警方報案。此案由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分局偵辦。

2019年11月，“豫章書院”理事長吳軍豹、校長任偉強，以及校安全處主任張順、教官屈文寬、教師陳賓共五人涉嫌非法拘禁罪被逮捕。五人均被南昌市青山湖區檢察院起訴。檢方指控吳軍豹、任偉強等人禁閉學生240余人次。

2020年7月3日，南昌市青山湖區法院開庭審理此案。 中國庭審公開網視頻截圖

2020年4月、7月，青山湖區法院先后兩次開庭審理此案。當年7月3日，澎湃新聞記者在青山湖區法院旁聽了該案的審理。被害人羅偉、貝貝、陳某堯提出了附帶民事訴訟；被告人吳軍豹、任偉強等人穿著看守所藍色馬甲服，以網絡視頻的形式出庭受審。

在法庭上，羅偉、貝貝等原告人要求吳軍豹等人“公開賠禮道歉”，并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吳軍豹稱羅偉等人的訴求有“炒作”目的，拒絕道歉。他還稱，自己被指控的非法拘禁具有某種“特殊性”——是為了糾正孩子不良行為且得到家長默許。

2020年7月7日，南昌市青山湖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判決書顯示，法院審理查明：2013年5月至2017年11月，被告人吳軍豹、任偉強等人明知學校不具備開展心理學教育、心理治療的資質，仍違反辦學許可規定，擅自對該校學生施行有關心理治療、精神障礙治療的“森田療法”，在校內設立“煩悶解脫室”，對學生進行禁閉并安排人員專門看管，非法剝奪學生的人身自由。其間，先后禁閉了羅偉等12人——除羅偉外均為未成年人，每次禁閉時間為三日至十日不等。

青山湖區法院認為，吳軍豹等5名被告人的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在共同犯罪中，吳軍豹、任偉強、張順系主犯，屈文寬、陳賓系從犯；吳軍豹、任偉強、陳賓具有自首情節，張順、屈文寬具有坦白情節，依法均可從輕處罰。

南昌青山湖區法院作出的一審判決書（部分）

一審判決書顯示，吳軍豹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十個月，任偉強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七個月；張順、屈文寬分別被判刑一年十個月、十一個月；陳賓也犯非法拘禁罪，但免于刑事處罰。

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羅偉、貝貝、陳某堯的訴求，因證據不足等原因被青山湖區法院駁回。

一審宣判后，原審被告人張順、屈文寬提出上訴；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羅偉、陳某堯等人針對刑事判決部分申請檢方抗訴，并就民事部分提出上訴。

2020年12月，南昌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裁定，認為“原判事實不清”，撤銷此案一審判決，發回南昌市青山湖區法院重新審判。

發回重審期間，被害人羅偉等人提出異地審理請求。2021年2月，根據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的指定管轄，此案移送萍鄉市安源區法院審判。當月，江西省人民檢察院指定萍鄉市安源區檢察院辦理此案。

2021年7月，安源區檢察院作出變更起訴決定，并在兩個月后補充起訴。檢方補充起訴的內容，新增了7名被害人遭非法拘禁的案件事實。

發回重審后，此案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的人數，由此前的3人增加到5人——新增的兩名被害人反映，她們曾在“豫章書院”的“小黑屋”被禁閉7日，當時均為未成年人。

2020年7月此案開庭審理期間，一些志愿者陪同被害人來到法院。

關注此案的志愿者“小二”等人，幫助多名被害人聯系律師。據“小二”介紹，此案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陳某堯已經撤訴，而此前維權態度堅定的原告人羅偉，已經失聯三個多月，“法院也聯系他不上”。

3月29日下午，澎湃新聞記者多次撥打羅偉手機號碼，均無人接聽。“小二”擔心，多名被告人取保候審后，此前起訴的被害人或感受到某種壓力。

2022年4月，受新冠疫情的影響，萍鄉市安源區法院作出裁定，中止審理此案。疫情結束后恢復審理。

此案3月31日在萍鄉市安源區法院開庭審理。圖為法院傳票

2023年3月，多名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接到萍鄉市安源區法院的傳票，此案將在3月31日上午開庭審理。

澎湃新聞記者聯系上的三名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中，遼寧大連的貝貝（化名）、浙江湖州的“初悟”（網名）均表示，會來萍鄉參加法庭審理。江西宜春的劉晨（化名）說，自己目前狀況不好，會委托律師參加庭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