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紀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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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石愛華

被網友侵犯之后，小燕一直生活在陰影中，甚至曾試圖自殺

一年多過去了，馬建強的侄女小燕依舊生活在那件事的陰影中。小燕是甘肅臨夏人，2021年7月30日，12歲的她和網友見面后稱被強奸，隨后家人報警。

“我們希望法院能公平公正去判決嫌疑人，也希望對辦案人員處理的相關情況給予公示”。幾天前，馬建強在社交平臺發布聲明稱，事發至今，沒有收到一句道歉，孩子也因為這個事情受到打擊，幾次想要自殺。

3月27日，“臨夏12歲殘疾女孩被強奸案”在甘肅省臨夏市人民法院開庭。小燕奶奶作為小燕的監護人出庭。據出席庭審人員介紹，庭審一直持續到晚上11點多才全部結束，多名被告人當庭認罪，案件將擇日宣判。

最早，警方給出了不予立案通知書，馬建強幾次申請行政復議后，案件取得了進展

遭網友侵犯后未被立案

開庭前的3月24日，馬建強從青海往老家甘肅臨夏趕，兩天前，他收到案子將要開庭的通知。作為小燕的叔叔，他要為侄女討一個公道。

2009年3月，小燕出生在臨夏市和政縣的一個村子里，5歲時，她的右手受傷，被截掉四根手指。母親在她幼時便將她拋棄，父親患有“小腦萎縮”，平時，小燕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叔叔馬建強在青海打工，支付小燕的撫養費。

平時無聊的時候，小燕會拿奶奶的手機玩，在社交平臺上，她認識了一些成年男子。2021年7月30日，“網友”提出帶她去市區的公園玩，因為之前她想讓奶奶帶自己去公園，奶奶沒有答應，小燕有些賭氣地答應了對方的提議。

那天，小燕離開家后，一直到晚上也沒有回家。當晚，馬建強接到母親電話，說小燕找不見了，他匆忙從青海趕回臨夏和家人一起尋找。

8月2日下午，馬建強和母親、民警一起在臨夏市中心廣場找到了小燕。馬建強說，當時他太著急，打了小燕兩巴掌。加上平時他對侄女比較嚴厲，挨了打的小燕撲進奶奶懷里，說自己被人強奸了。

根據小燕的說法，當天見到的“網友”是三個人，沒有回家的這幾天里，三個男人強行在車里、賓館里輪流與她發生了性關系，并限制她的人身自由。8月1日，另有一男子在賓館與她發生性關系。2日，小燕偷偷跑出來，但沒敢回家。

因為事情發生在臨夏市區，幫助尋找小燕的民警建議他們向臨夏市公安局報警。警方讓小燕給三人發消息讓他們出來，晚上，三名嫌疑人到達廣場后被抓獲。

馬建強說，當晚小燕在公安局做筆錄直至凌晨三點，全程沒有女警官在場。中途有幾次，問詢的警官還讓馬建強“出去抽根煙”。

當被問到是否有反抗行為時，小燕稱“反抗了，我用腳踢他了，腳趾頭現在還疼著”。但警方之后未對小燕腳趾的傷情進行鑒定。

第二天，刑警隊的工作人員陪同小燕和家屬一起到臨夏市人民醫院做了檢查，提取到了精斑，醫生告訴馬建強，小燕的處女膜破裂，是新傷。

安置好小燕后，馬建強返回青海打工。過了幾周，他打電話詢問案件進展，民警告訴他，不予立案，理由是無犯罪事實，如果有異議，可以申請刑事復議。

小燕的獎狀

嫌疑人曾被抓了又放

此后，馬建強開啟了長達一年多的維權之路。

甘肅省臨夏市公安局出具的《不予立案通知書》顯示，“我局經審查認為無犯罪事實發生”，落款時間為8月6日，也就是報案三天后。

馬建強為小燕申請了刑事復議，9月3日，臨夏市公安局出具了決定書，認為不予立案通知書認定的事實清楚、證據充分、依據準確、程序合法，維持原決定。

馬建強又向臨夏州公安局申請復核，11月17日，臨夏州公安局出具決定書，認為臨夏市公安局此前的刑事復議決定書認定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決定予以撤銷。

2022年春節后，馬建強從臨夏市公安局刑警隊得到立案的消息，但罪名卻是“組織未成年人淫亂”，而不是“強奸幼女”，此外，三名嫌疑人只抓了兩個。

警方的說法讓馬建強感到不解，“什么叫組織淫亂？這意思是我們家孩子是自愿的？我不認可。”

再后來，案件被移交給臨夏市檢察院，檢察院決定不予逮捕，辦理了取保，理由是“罪名與材料不符”。

馬建強開始給相關部門寫舉報信。維權期間，他咨詢過幾位律師，都認為此事構成強奸。

2022年5月31日12時，“臨夏發布”微信公眾號發布了該案的第一次情況通報，稱5月30日，針對網上反映“臨夏12歲殘疾女孩自述被三人強奸，報案后未立案”相關情況，臨夏州已經成立聯合調查組，對事件進行全面調查，調查情況將及時向社會公布。

通報當天，臨夏市公安局以“涉嫌強奸犯罪”為由重新將三名犯罪嫌疑人刑事拘留。隨后，辦案人員再次找到小燕做了筆錄，6月2日，馬建強陪小燕到臨夏州婦幼保健院再次進行檢查。次日，臨夏市人民檢察院決定對三名嫌疑人批準逮捕。深一度記者了解到，三名嫌疑人是同村人，事發時年齡都是二十多歲，最高文化水平為初中。

2022年9月，小燕家屬對三名嫌疑人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要求三人賠償醫療費、營養費、護理費、精神損失費等各項損失200萬元。家屬認為，該案件的辦理從一開始就存在問題，要求法院公平公正審理此案。

27日的庭審持續到晚上11點多才結束

事先預謀，三名被告認罪

3月27日，小燕一家終于等來了開庭。小燕63歲的奶奶從家里趕到臨夏市區，作為小燕的監護人參加庭審。馬建強一直在庭外等待著結果，擔心再提起這件事會影響孩子心情，他并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小燕。

開庭前，該案的代理律師曾申請由臨夏州中級人民法院對本案進行審理。

我國刑法規定，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奸婦女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奸淫不滿十四周歲幼女的，以強奸論，從重處罰。如果存在強奸婦女、奸淫幼女情節惡劣的；強奸婦女、奸淫幼女多人的；在公共場所當眾強奸婦女、奸淫幼女的；二人以上輪奸的；奸淫不滿十周歲的幼女或者造成幼女傷害的；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情形之一，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律師認為，按照刑事訴訟法規定，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第一審刑事案件，應歸中級人民法院管轄。但最終，律師的申請未被通過。

庭上，檢方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八類證據進行了指控。

檢方提出，三名被告事前有預謀，其中兩人輪流多次與小燕強行發生性關系，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該以強奸罪追究其刑事責任，建議判處十三到十五年有期徒刑；另一被告作為從犯，在另外兩名被告實施犯罪時為其提供幫助，應該以強奸罪追究其刑事責任，建議判處五到七年有期徒刑。

庭上，三名被告當庭認罪，但就案發時，三人對小燕只有12歲的事實是否知情的問題，被告方提出異議。針對這一點，小燕手機上的部分聊天記錄作為證據被出示。

記者了解到，刑事部分的審理之外，小燕家屬也提出了民事賠償，要求三名被告賠償醫療費、營養費、護理費、精神損失費等各項損失200萬元。

庭審中，小燕和家屬最終沒能等到對方的道歉，馬建強說，即使對方道歉，也無法再得到家屬的諒解，“晚了”。

2021年8月1日，還有第四名嫌疑人在市區一賓館強行與小燕發生性關系。3月27日這天，第四名被告也被另案審理，檢方提出，應以強奸罪追究其刑事責任，因其有自首情節，檢方建議判處五到七年有期徒刑，原告要求其賠償醫療費、營養費、護理費、精神損失費等各項損失100萬元。

馬建強說，直到晚上11點多，案子的審理才全部結束，參與庭審人員從法院出來時已是深夜，小燕奶奶情緒較為穩定。據知情人士透露，案件將擇日宣判。

小燕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家

至今見到生人仍會害怕

如今，小燕的生活被那次網友見面徹底改變。

馬建強說，出事后，和政縣婦聯曾讓心理老師來給小燕做一次心理輔導，但沒有什么效果。

案發后的一個月里，小燕曾試圖喝農藥自殺，被送到醫院洗胃，奶奶讓她喝了漿水，嘗試了各種土方法，才把她救回來。

2022年5月，小燕在網絡上向葛春樹律師求助：“我才12歲，未來的路還很長，可是因為這件事卻影響了我一生。”葛春樹記得，電話里，小燕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助，她說自己不是自愿的，且告訴過對方年齡。“一方面她覺得該抓的人沒有抓起來，給她造成的心理陰影很大，另一方面，她又擔心自己被家人責罵”，葛春樹說。

升入初中后，小燕出現過好幾次下體流血的情況，被老師叫家長將她帶回家。直到現在，小燕的例假一直不規律，有時候一個月來兩三次。

在小縣城里，消息傳得很快，各種“受害者有罪論”的猜測讓一家人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甚至有人說，孩子自己不安分，拿手機認識陌生人，才導致悲劇發生。

但馬建強知道，這不能怪孩子。“她從小沒有媽媽，爸爸沒法和她交流，和爺爺奶奶又有代溝，寫完作業無聊只能自己看看手機。”

除了去學校，小燕現在很少出門，馬建強說，她見到生人就會害怕，不敢說話。

家人在她的胳膊和手背發現多處傷疤，新傷與舊傷疊加，那是小燕用小刀劃的，看著無法走出陰影的小燕，馬建強憤怒不已，“一個12歲的女孩，又是殘疾人，他們怎么下得了手？”

馬建強告訴深一度記者，事發到現在，幾名嫌疑人和家屬從未聯系過小燕一家人，也沒有任何道歉或請求諒解。平時，小燕和他打視頻時，經常提到自己在學校里受歧視，想退學。3月21日是小燕的生日，她問奶奶，“今天生日，可不可以不去學校？”

最近一年多來，家人沒有在小燕面前再提起那件事，他希望小燕徹底忘記這件事兒。等這些事處理完，他打算把小燕接到青海上學，讓她換個環境，好好讀書。

（為保護采訪對象隱私，文中小燕、馬建強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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