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植一中高考沖刺誓師大會上，學生們穿過“成功門”。 （桑植一中微信公眾號/圖）

一場激情洋溢的演講將一位高三女生拉入網暴漩渦之中。

(相關資料圖)

“凌晨6點的校園真的很黑，但六百多分的成績真的很耀眼。”作為學生代表，她在桑植一中高考沖刺誓師大會上說出這樣一番宣言。這段2023年2月23日的演講視頻在互聯網傳播發酵，隨即生出波瀾。

此后數日，“誓師女孩”遭遇網暴，負面評論時有出現。視頻拍攝者尚石（化名）很無奈：“我們拍了三屆高考宣誓，感覺她說的跟以往都不一樣，很有熱情，臺下同學們都比較喜歡。沒想到本來是很勵志，卻變成了大家口中的‘表情不好’，出現攻擊她個人的觀點。”

2月28日，據微博管理員消息，有個別網友借機發布惡意調侃甚至人身攻擊未成年人的言論，對此，微博共清理相關違規內容116條，并對87個違規賬號視程度予以階段性禁言的處置。

湖南省張家界市桑植縣教育局工作人員于3月1日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當地各個部門正在對事情展開追蹤處理，已經封禁了一些涉嫌“網暴”的自媒體賬號。

當晚，女生父親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女兒正在忙著備戰高考，這場意外生出的風波“沒多大影響”：“我孩子不在乎那些東西的，她內心沒有那么脆弱的。”

“與眾不同”的演講

女生上臺發言那天，離高考還剩104日。

按照慣例，學校會在春季開學典禮上，舉行高考沖刺誓師大會。在現場，高三師生握著拳頭，集體宣誓，在橫幅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在“加油”聲中，穿過“成功門”——一座有著祝福象征意味的充氣拱門。

這種儀式感給桑植一中2020屆畢業生全宇（化名）留下了深刻印象，通過“成功門”時，全體教職工都會到場，站成兩排，學生們依次走過，跟校長和老師擊掌，“我覺得大家當時都很開心的”。

高三學生代表發言也是大會重要一環。2023年誓師大會上，輪到學生代表發言時，一名扎著馬尾、身披綬帶的女生登臺，大聲朝臺下喊：“高考的學生，你們準備好了嗎？”全場齊聲答她：準備好了。

“她這句話一出，我就覺得她跟別人不一樣。”尚石是當地融媒體中心記者，他當時在現場報道，正手持相機拍照，聞言立馬去拿三腳架，架上機器，開啟錄制模式。

在鏡頭中，女生情緒激昂地說：“我們可以不成功，但是我們絕對不能后悔，我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山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數學很難，但我沉迷于解開的瞬間，語文欠佳，但我仍然埋頭苦干。少玩一會，我就可以多刷幾套試卷，少玩一把，我就能夠多記幾個知識點。凌晨6點的校園真的很黑，但六百多分的成績真的很耀眼。”

這是尚石第三次報道誓師大會。此前，發言者總是很平穩地念稿，但眼前的學生代表似乎“與眾不同”：“她很特別，說話方式和文稿都比較特別，剛開始的時候就氛圍十足，有年輕人的朝氣，有這種熱血青春澎湃的感覺。”

臺下學生反響熱烈，鼓掌應和。“現場氛圍非常燃。”尚石感嘆，“像我們成年人聽著都比較激動。”他想將這一幕報道出來，“讓大家知道我們桑植有一個這么好的學生”。

誓師大會結束后，他們曾有過交流。問及夢想與目標的時候，女生告訴他，自己想要認真讀書，考取心中的大學，“她心中的大學就是北京大學”。

誓師大會上女生發言的視頻截圖。

當晚視頻發出，關注之高超出尚石的想象。“第二天就有很多人找我們聯系，想轉發她的視頻。”在首發視頻的“桑植發布”抖音號上，點贊、評論、轉發量分別是13.5萬、5.6萬與18.5萬。

女生父親在那天下午看到，女兒演講的視頻出現在社交平臺上，身邊的同事、村里的朋友都在轉發。“當時搞這個是老師安排的。”他說，老師安排女兒作為代表上臺發言，想要激勵學生考前沖刺，“他們學校和她自己想加一把勁，最后到高考的時候考好一點”。

南方周末記者聯系該校領導和女生班主任，截至發稿未獲回復。同時也向女生父親表達約訪其女兒本人的想法，遭到婉拒。

被選為學生代表的，通常是本年級的佼佼者。“好像每年都是選擇年級第一，除非年級第一不愿意。”全宇記得，自己高三那年，學生代表雖“沒這么有激情”，但當時有位年輕老師作為教師代表發言，非常有激情，聲音響亮，“后面都喊破音了”。

這位女生同班同學陳辰（化名）對這場發言的效果并不感到驚訝，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女生的成績優異，在全年級“經常前三”，此前就曾在開學典禮發過言，效果很好。她性格開朗活潑，有時候在自習課上，還會主動給全班講歷史題目，“講得比老師好”。

“考什么學校就是隨緣”

隨著視頻發酵，情況急轉直下，女生的發言內容、情緒乃至表情都遭到惡意評論。

尚石回憶：“剛開始都是很好的，后面越來越嚴重了，（網民）在各個官媒下面去抨擊她個人，特別是幾千萬粉絲的大媒體都轉發了，怎么控制得住？”

有網友對視頻中那種6點起床、埋頭苦讀的“雞血”學習感到“窒息”，但作為桑植一中的學生，全宇能夠對這位女生的話產生共鳴：“不是說要很拼的人（才6點起），每個人都是這樣。”在桑植一中讀書時，他每天6點20分到校，晚上10點半放學，全天學習日程都排滿了。“每天其實過得很快。”他說，“到了高三，每天要干的事情都是一樣的，感覺很難去想多余的事情。”

全宇覺得，他們并不是網上提到的學習機器，只是多些“拼勁”。“我們那里有一個環節叫午讀。”他說，中午休息時，學生們可以自行支配時間，但在午休時間結束后，學校會響鈴，聽到鈴聲后，大家都要站起來讀書，“哪怕你在睡覺，也要馬上站起來讀書，放聲地讀。因為會有人巡邏”。

他回憶，有人趴在桌上睡覺，迷迷糊糊地被鈴聲吵醒后，“砰”地站起來，捧起書來讀，朗讀聲音特別大：“那個場景，哪怕是當時同為高三的人，也會覺得蠻魔幻的。”

他們所就讀的學校是縣城中學，也是湖南省示范性高中。“理科基本上鎖定市狀元，省狀元的話就要看情況。”全宇說，一個年級通常有20個班，除了藝術班與體育專業班外，“有十一二個（班）都是被看作尖子班”，每年都有幾位學生考上清華北大。

在桑植一中2023屆里，“誓師女生”就是他人眼中的“清北苗子”，用同學陳辰的話來說，“高考不失誤百分百北大”。“師姐高考應該不止六百多分。”高一學生何煜（化名）說。他注意到，在學校行政樓一樓貼著的名單中，這位女生獲評為省級三好學生。

省級優秀學生全校僅有兩名，省級三好學生有八名。何煜提供的照片顯示，這位女生的名字出現在省級優秀學生、省級三好學生與市級三好學生名單的首位。根據張家界市教育局網站的公開信息，在步入高中階段之前，2019至2020學年，女生也曾獲評過市級“三好學生”。

但父親對女兒的成績“很佛系”，自小學開始，他便沒有操心過女兒的學習，也不會主動張羅上輔導班。他說，孩子的自律性、自信心和學習習慣，都是從小形成的，“學習這個東西你不能給她做規劃的”。

“考什么學校就是隨緣。”父親說，自己沒有給孩子任何壓力，也不做硬性要求，“我跟她說，考上什么學校我都開心，我都高興”。

桑植一中。 （桑植一中微信公眾號/圖）

“表白墻”里的鼓勵

尚石擔心，突如其來的負面評論會對學生產生不良影響。

“這個孩子準備沖擊北大的。”他嘆道，“人家好不容易寒窗苦讀，就是為了這一次，這一次沒考好怎么辦？像這種優秀學生肯定壓力很大。”

尚石他們立馬同校方溝通，幫助疏導學生心理問題。“網絡很復雜，上了熱搜什么言語都會有，不要看這些東西。”尚石勸她在這段時間盡量別看手機，應該認真學習，其他都不要管。

“我們不理他們就是了。”女生父親說，“你們放心，我早就給她做思想疏導了，沒關系的，沒多大影響。”女生家住在縣城，是走讀生，每天都會回家，據父親觀察，女兒“精神狀態很好”。

他說，孩子的學習日程安排密集，一大早就要起床上學，晚上10點多回家，回來看一會兒書就休息了。“不是網上有些人說的，什么覺都沒睡，日夜（學習）。不休息好怎么能夠學習好，是不是？”

尚石也了解到，女生已從風波中穩住心境。“第一天，心里有點不好受，肯定就是胡思亂想；第二天，校領導、班主任及時跟她溝通，就好了很多；第三天就慢慢平復了。”

據媒體報道，2月28日下午，記者聯系桑植一中校長王興輝了解到，該名女生近兩天學習狀態不錯，沒有受到影響。桑植一中政教處老師亦向南方周末記者證實，事件已是平息。

桑植縣教育局工作人員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當網絡上出現負面評論時，教育局聯合學校第一時間就與學生、家長進行了溝通，“對女生的心理疏導做得很成功”。

該名工作人員稱：“因為事情本身已經成為過去式了，學生、家長都沒有受影響，包括老師都沒有受影響，都在積極地籌備高考。”

在網絡世界，針對這次風波的討論還在繼續。2月28日，QQ號“桑植一中表白墻”上，出現了一些專門寫給這位女生的文字：

“鼓勵一下高三的XXX（匿名處理，同下）同學……盡管說我已經大一了，但你的演講卻觸動了我的心靈，讓我學習更加努力，不用在意網絡上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的看法，相信你高考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學，加油！祝你高考上岸，一路前程似錦。”

“力挺XXX，同時對那些對一個還正值十七八歲、才華橫溢的、未來無限量的女孩子說三道四的人表示鄙視，整個桑植一中都是她堅強的后盾。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希望大家謹慎發言。”

南方周末記者 高伊琛 南方周末實習生 伍甜甜 謝紫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