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榮枝案二審?fù)彫F(xiàn)場。 江西高院 圖

勞榮枝案二審宣判后，江西高院對勞榮枝的死刑裁定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勞榮枝二哥勞聲橋稱，勞榮枝當庭表示不服二審判決，要進行申訴。

12月7日晚，勞榮枝的二哥勞聲橋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他們委托勞榮枝的二審辯護律師吳丹紅以及律師劉昌松為死刑復(fù)核階段的辯護律師，目前已簽好委托書。

(資料圖片)

12月6日下午，辯護律師在南昌市第一看守所會見了勞榮枝，勞榮枝精神狀態(tài)一般，澎湃新聞委托律師代問了勞榮枝十個問題（“問答”內(nèi)容見文末）。辯護律師稱，媒體所提這些問題，她仿佛心中早有答案，基本上是不假思索即回答出來。

在二審?fù)徶校饕獓@江蘇常州案和安徽合肥案展開辯論。檢辯雙方就兩起案件中的證據(jù)展開了多輪質(zhì)證，交鋒激烈。辯方認為，現(xiàn)有證據(jù)以主觀證據(jù)為主、客觀證據(jù)缺失，并不能證明勞榮枝與法子英有共謀殺人的行為。檢方則認為，綜合全案證據(jù)事實，勞榮枝在各個案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和法子英是合作關(guān)系，構(gòu)成故意殺人。

針對媒體披露出的庭審內(nèi)容及此次勞榮枝的回答，12月8日，澎湃新聞采訪了犯罪心理學(xué)方面的專家，他們分析了勞榮枝與法子英之間的關(guān)系、勞榮枝當前呈現(xiàn)的狀態(tài)等方面，試著了解勞榮枝的行為心理。

談案情否認共謀殺人

與此前在庭審中的辯解相似，勞榮枝依然稱承認自己有罪，但罪不至死。她稱，她想對所有的受害者家屬道歉，“非常抱歉，我當時完全被法子英操控，沒有辨別能力。直到逃離他之后，我才恢復(fù)正常。”

在二審?fù)徶校瑒跇s枝承認自己參與了綁架、搶劫，但對于故意殺人的指控，否認參與合謀，稱是當年身體和心理遭到法子英的脅迫。此次被問到為什么說法子英脅迫她時，勞榮枝仍稱，“我要是不跟他，他就造謠我在外面賣淫嫖娼，毀我在家鄉(xiāng)的名譽，恐嚇要殺我全家……”另在二審?fù)徶校瑒跇s枝推翻了自己此前在偵查階段的供述，否認自己參與、共謀殺人。

被問到事發(fā)后為什么選擇逃亡，途中是否想過自首時，勞榮枝稱：“我知道法子英的所作所為，尤其是聽到小木匠被殺的慘叫，我畢竟參與其中，自己不是很懂法律，因此很害怕投案的后果，怕和警方說不清。”

關(guān)于勞榮枝稱遭到脅迫等說法，江西省高院認為，在故意殺人、搶劫、綁架共同犯罪中，勞榮枝積極實施物色、誘騙、捆綁、看管、威脅被害人，踩點、取款、購買作案工具等行為，與法子英分工明確，相互配合，構(gòu)成共犯，且獨立性較強，作用明顯。二人在長達四年的時間內(nèi)輾轉(zhuǎn)多地實施多起犯罪，無證據(jù)證明勞榮枝受到法子英精神控制和脅迫，勞榮枝在共同犯罪中亦起主要作用，應(yīng)依法認定為主犯。

勞榮枝為何翻供、為何不自首、為何不逃離法子英？湖北省警官學(xué)院犯罪心理學(xué)專家徐俊文教授分析認為，勞榮枝或存在僥幸心理和畏罪心理。她希望通過翻供，減輕罪責，留條命。一個普通人真正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存在強烈的生的欲望，翻供是活下去的可能途徑。

勞榮枝沒有選擇自首或者悔罪，而是選擇隱匿下來保全自己，繼續(xù)生活。中國政法大學(xué)教授皮藝軍認為，雖然勞榮枝也在被捕后表達了對受害者家屬的懺悔，但在此前，這種悔意并沒有足夠強烈到能夠喚起她的良知，或者說不足以壓倒她逃避懲罰的動機。“如果僅僅是偶爾的（犯罪）情況，還有被脅迫的可能，但如果是長期的實際參與犯罪，很難自圓其說。”皮藝軍說，這也體現(xiàn)了勞榮枝犯罪的主觀惡性。

談與法子英的關(guān)系

被問及當年和法子英的關(guān)系時，勞榮枝稱，她被法子英幾次強奸致懷孕、墮胎，“不敢和家里說，只能找他。后來他借口找工作，將我騙離家鄉(xiāng)，他一直非常暴力，我也一直想離開他，但是沒辦法。”

勞榮枝還說：“或許有段時間，我和他算男女朋友？雖然他一直對外聲稱男女朋友，我不確定。”

被問及如何看待法子英這個人，是否后悔與他認識時，勞榮枝稱，“他對我的傷害太大了，我都不敢提他的名字，以至于后面公安訊問我的時候，我一聽到或看到他的名字都會崩潰。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從未遇到法子英這類人，但這么說有什么用呢。”

一審判決認定，勞榮枝與法子英（已判決）系情侶關(guān)系。

勞榮枝與法子英相識于1993年。勞榮枝在一次朋友的婚禮上遇見了比她大10歲的法子英。當時，法子英已經(jīng)成家，有一個9歲的女兒。30歲的法子英已是劣跡斑斑：15歲那年，法子英因搶劫、流氓罪被勞教3年，出來后很快又因搶劫、傷害罪被判有期徒刑10年，后來改判為8年。而勞榮枝對法子英的這段過往充滿了“崇拜”，甚至把他奉為“英雄”。

法子英曾對其法律援助律師自述，那場婚禮結(jié)束后，他曾騎著摩托送勞榮枝回家，這令她感動，此后勞榮枝便一直追隨他。

但在二審?fù)徶校瑒跇s枝沒有提起法子英當年吸引她的地方，也沒有闡述為什么她會放棄體面的教師工作，死心塌地地選擇這個有犯罪前科的人一起亡命天涯。

如何看待勞榮枝選擇“追隨”法子英，并產(chǎn)生崇拜情緒？徐俊文分析，勞榮枝成長階段可能受電視放映武打片、武俠片的影響有關(guān)，法子英打打殺殺的犯罪行為，在勞榮枝眼睛里就是“俠士”一般，另外她的成長階段有“犯罪光榮”的社會暗流，一些勞改釋放犯因有坐牢的經(jīng)歷，不以為恥，反而炫耀。

對法子英產(chǎn)生“崇拜”思想，徐俊文認為或存在以下三種可能：一是勞榮枝選當年的幼稚。不明白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丑惡，什么人值得崇拜；二是法子英雄性激素的吸引。法子英的雄性激素是一個綜合概念，他有取悅女人的“獵艷手段”，比如開著時髦的摩托車帶她兜風。法子英時年30歲，已婚，有取悅女人的能力，能將19歲的少女勞榮枝玩于股掌之上。但從勞榮枝案來看，可以解釋她的系列異常行為；三是法子英所謂的“敢打敢沖”，可以給軟弱的少女勞榮枝撐起保護傘。

皮藝軍分析，人在產(chǎn)生羞恥心和罪惡感之時，就會中止自己的行為。比如小孩偷東西時，一般情況下他/她會產(chǎn)生這樣一種對越軌行為（是指偏離或違反一定社會行為規(guī)范的行為）的罪惡感，但如果孩子的父母鼓勵他/她這樣做，孩子就可能不會產(chǎn)生罪惡感。

勞榮枝對法子英的所謂“崇拜感”可能是她認識法子英之時便存在，并成為她此后種種行為的思想根源。這種所謂的“崇拜”以及對他行為的耳濡目染帶來了一種負向理念——即“越軌”是有道理的，以此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比如，有些犯罪者可能會產(chǎn)生‘我搶你東西，是因為你有錢；我殺你，是因為你反抗這樣的邏輯。’”

“如果犯罪者把自己的行為合理化，便很難喚起良知，產(chǎn)生罪責感。”皮藝軍說。

從一審、二審?fù)弰跇s枝的說法來看，她對法子英產(chǎn)生了“愛、恨、依賴”等多種情緒。

對此，皮藝軍認為，從法子英和勞榮枝的相關(guān)案件可以看出，法子英對受害者有著強烈的控制欲，需要掌控受害者的生命、財產(chǎn)，這種控制欲同樣投射在勞榮枝身上，因此造就了勞榮枝對其復(fù)雜的情感。

“從犯罪學(xué)的角度來說，有些犯罪者會通過讓受害者參與犯罪等方式制造恐懼，讓其產(chǎn)生‘斯德哥爾摩’情結(jié)，害怕的同時又有依賴。”皮藝軍說，在特定情況下，有些受害者不得不服從犯罪者，不服從可能就會死，但在勞榮枝一案中，勞榮枝對法子英是有崇拜情緒在的，也實際協(xié)同參與了一系列的殺人案件，包括前期的通過“仙人跳”的方式吸引受害者。

另一方面，勞榮枝和法子英并不是剛在一起時便聯(lián)手犯罪，勞榮枝曾稱，自己多次遭到法子英強奸和毆打。皮藝軍認為，在勞榮枝和法子英之間有一個長期磨合的過程，可能存在包括性暴力在內(nèi)的多種暴力形式。在逃亡的過程中，他們有可能就是通過這種“模擬暴力”來忘記現(xiàn)實中的危險，這是維系兩人特定關(guān)系的一種手段。

談逃亡和被抓后

據(jù)江西南昌中級法院一審認定，1996年至1999年間，勞榮枝與法子英共謀，由勞榮枝在娛樂場所從事陪侍服務(wù)，物色作案對象，由法子英實施暴力。二人先后在南昌、溫州、常州、合肥共同實施搶劫、綁架、故意殺人犯罪4起，共致7名被害人死亡。案發(fā)后，勞榮枝使用“雪莉”等化名長期潛逃，于2019年11月28日被公安機關(guān)抓獲歸案。

勞榮枝稱，逃亡的20年里，她一直都在廈門，“我從心底里只想做個擁有平凡生活和穩(wěn)定居所的百姓，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追求奢侈生活的人，我不怕生活和工作的苦累。到了廈門后，我便參加了各種工作，做過大概四個月的沙茶面小吃、半年以上的炸鮮奶、一年半餐吧的服務(wù)員、表行的銷售......”

她稱，在看守所時，每天除了工作外，還可以看書、看電視。她看了很多書，她傾向于文學(xué)類的書籍。

當被問到有什么話想對哥哥或者其他家人說時，勞榮枝說：“希望家人們照顧好身體，希望哥哥姐姐的孩子們都能好好學(xué)習，考個985，至少考個211。如果考不上的話，對女孩，我建議去考造價師；男孩，我建議去考建造師。這些都很好就業(yè)，工資也不錯，比考研性價比高。”

被問及其自己還有什么愿望時，勞榮枝稱：“我沒結(jié)過婚。（曾）希望我的另一半只要有上進心就好，就算日子苦一點都無所謂；我也想做一份正常的工作，我很擅長和人打交道，我覺得做個銷售就很適合我。”

從上述說法可以看出，勞榮枝想過平靜的生活。

徐俊文認為，勞榮枝想通過上述言行打動法官、求生活命。他進一步解釋，這些說詞無一例外的想告訴法官，她有長處，有正能量，期待給予過正常生活的機會。另一方面，勞榮枝在廈門的十多年，擔驚害怕之余，應(yīng)該也享受了作為一個漂亮女人的一些美好，讓她不忍就死。而且法子英已被處決，死無對證，她可以很方便地將一切罪責推脫給法子英。

皮藝軍分析認為，不管勞榮枝是否曾經(jīng)選擇教師職業(yè)，她內(nèi)心并不滿足這種所謂的平靜生活，認識法子英之后，通過這個偶然的機會，喚醒了她內(nèi)心的狂野追求：尋求刺激、釋放壓力。

看守所中，勞榮枝還列舉了種種自己未曾實現(xiàn)的愿望，以及對家人的子女的期望。皮藝軍認為，在外顛沛流離的過程中，勞榮枝算有豐富的人生閱歷，看似“天真”的話語并不一定是真實的，也可能是通過這種方式把自己裝扮成為一個無辜或是被脅迫的對象。

“很多犯罪嫌疑人逃亡過程中，很難承受被追捕的驚恐情緒，甚至產(chǎn)生潛意識，希望自己早點被抓，反而會松一口氣。”皮藝軍認為，但勞榮枝能夠承受這種壓力，且近期被捕后在看守所中還能看文學(xué)類的書籍，可能是進入了一種愚昧或者麻木的狀態(tài)，也可能是因為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價值觀便是自己過得好、跟想待的人待在一起，想做的事情就能做就行，如果她沒有接觸過正常人的社會，情感便很可能是單薄的，沒有倫理心、同情心和憐憫心。

“如果她沒有建立基本的良知體系，就不會有懺悔心，沒有懺悔，也就認為自己無罪，就會把自己完全擺在一個被脅迫的，無辜的甚至被害的位置上，在和法子英的長期相處中，她缺乏正向的刺激，所以很可能，她那種負向的人生觀已經(jīng)非常牢固了。”皮藝軍說。

（本文內(nèi)專家分析觀點，目的是為讀者提供多元視角，具體案情、結(jié)論以法院公布為準）

以下是記者通過律師代問的十個問題以及勞榮枝的回答：

一、當年你和法子英之間是怎樣的關(guān)系？

勞榮枝：被法子英幾次強奸致懷孕、墮胎后，我不敢和家里說，只能找他。后來他借口找工作，將我騙離家鄉(xiāng)，他一直非常暴力，我一直也想離開他，但是沒辦法。或許有段時間，我和他算男女朋友？雖然他一直對外聲稱男女朋友，我不確定。

二、對于南昌、合肥等地發(fā)生的命案，你對案件的當事人或當事人家屬有什么想說的？

勞榮枝：我想對所有的受害者家屬道歉，非常抱歉。我當時完全被法子英操控，沒有辨別能力。直到逃離他之后，我才恢復(fù)正常。

三、在二審?fù)徶校愠姓J自己參與了綁架、搶劫，但對于故意殺人的指控，否認參與合謀，說是當年身體和心理遭到法子英的脅迫。為什么說法子英對你進行了脅迫？

勞榮枝：我要是不跟他，他就造謠我在外面賣淫嫖娼，毀我在家鄉(xiāng)的名譽；恐嚇我殺我全家，尤其用雷鳴案做例子。（注：雷鳴案，是1993年發(fā)生在江西九江的惡性案件，雷鳴因為女友及家人不同意和其在一起，把女友及其父母，以及其他家人共5人全部殺死。）

四、事發(fā)后，你為什么選擇逃亡，途中是否想過自首？

勞榮枝：我知道法子英的所作所為，尤其是聽到小木匠被殺的慘叫，我畢竟參與其中，自己不是很懂法律，因此很害怕投案的后果，怕和警方說不清。

五、逃亡的20年里，你做過哪些事情？

勞榮枝：逃亡的20年里，我一直都在廈門。但我從心底里只想做個擁有平凡生活和穩(wěn)定居所的百姓，我從來都不是一個追求奢侈生活的人，我不怕生活和工作的苦累。到了廈門后，我便參加了各種工作，做過大概四個月的沙茶面小吃、半年以上的炸鮮奶、一年半餐吧的服務(wù)員、表行的銷售......

六、被羈押期間，你做了哪些事？

勞榮枝：我覺得我對不起很多人，尤其是被害人和家屬。公安在訊問我的時候，讓我簽筆錄，我對上面的記載不認可，他們就呵斥我。我感到害怕，認不認可的內(nèi)容我都簽了，你們調(diào)出監(jiān)控就可以看到事實。

我在看守所的時候，每天除了工作外，還可以看書、看電視。我看了很多書，比如《貨幣戰(zhàn)爭》《活著》《柴靜自傳》《追風箏的人》《百年孤獨》《文化苦旅》等，我傾向于文學(xué)類的書籍。

七、你有什么話想對勞二哥或者其他家人說的嗎？

勞榮枝：希望家人們照顧好身體，希望哥哥姐姐的孩子們都能好好學(xué)習，考個985，至少考個211。如果考不上的話，對女孩，我建議去考造價師；男孩，我建議去考建造師。這些都很好就業(yè)，工資也不錯，比考研性價比高。

八、你還有什么愿望？

勞榮枝：我沒結(jié)過婚。希望我的另一半只要有上進心就好，就算日子苦一點都無所謂；我也想做一份正常的工作，我很擅長和人打交道，我覺得做個銷售就很適合我。

九、你如何看待法子英這個人，后悔與他認識嗎？

勞榮枝：他對我的傷害太大了，我都不敢提他的名字，以至于后面公安訊問我的時候，我一聽到或看到他的名字都會崩潰。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從未遇到法子英這類人，但這么說又什么用呢。

十、你認為自己是一個罪人嗎？

勞榮枝：我承認我有罪，但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