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按要求撤離、謊報在船人數，天災人禍吞噬“福景001”上的25條生命

初夏的廣東省陽江市陽西縣沙扒鎮海面上，溫熱濕潤，波光鱗鱗，臺風早已退去嘶吼。11個月前的臺風暴雨天里，這片波濤洶涌的海面曾吞噬了25名船員的生命。官方近日對這一慘劇進行了披露。

(相關資料圖)

2022年7月2日，福建華景海洋科技有限公司（下稱“福建華景”）所屬“福景001”起重船（下稱“福景001”）在廣東陽江No.2大型船舶候潮防臺錨地錨泊防臺期間，受臺風“暹芭”影響，船舶走錨，船體觸碰海上風電場風機樁后斷裂沉沒，船上4人獲救，25人死亡，1人失蹤。

5月31日，國家海事局披露的《陽江“7·2”“福景 001”起重船風災事故調查報告》（下稱“調查報告”）稱，這是一起臺風導致無動力起重船走錨，觸碰風機樁后斷裂沉沒，相關企業及船舶未按要求撤離人員、謊報在船人數，船舶走錨后未及時請求救助，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風災事故。“福景 001”實控人許軍等對“福景 001”重大人員傷亡負直接責任；永福股份、廣東能源青洲海上風電有限公司（下稱“青洲風電”）等負有管理責任。

許軍為“福景001”的實際控制人，他還直接或間接控股江蘇華景智云工程技術有限公司（下稱“江蘇華景”）、深圳華景海洋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深圳華景”）等公司。

這一事故，涉及永福股份（300712.SZ）和粵電力A（000539.SZ）兩家上市公司。調查報告披露后，兩家上市公司均未進行相關公告。6月6日下午，粵電力A方面電話回復第一財經的問詢稱，沒有公告是因為沒有達到需要信息披露的標準；永福股份亦稱未達到公告標準，公司在此事件中不負主要責任。

據了解，調查報告明確將這一事故定性為風災事故，而不是安全生產事故，這是兩家上市公司不需要承擔更大責任、不需要公告的主要原因。不過，從《調查報告》披露的信息來看，這一悲劇事件中仍有不少地方值得人警省，比如，涉事船方未按要求撤離在船人員、謊報在船人數、瞞報走錨實際情況等。

天災人禍

永福股份是“福景001”的承租方。根據施工需求，永福股份安排“福景 001”及相關配套船舶自2022年5月11日抵達粵電陽江青洲一海上風電場水域。2022年5月29日開始參與業主單位粵電陽江青洲一海上風電場施工作業。

粵電陽江青洲一、青洲二海上風電場項目（合稱“青洲風電場項目”），位于廣東省陽江市陽西縣沙扒鎮南側海域，由粵電力A全資孫公司青洲風電作為項目投資主體，負責項目的投資、建設及運營等相關工。根據粵電力A2021年11月的公告，青洲風電場項目建設規模合計100萬千瓦，動態總投資171.07億元。

據調查報告披露，江蘇龍源振華海洋工程有限公司（下稱“龍源振華”）承擔青洲風電場項目的風機與海上升壓站的施工安裝；永福股份承擔青洲風電場項目風機基礎施工，合同約定其對風機基礎施工現場的安全生產負總責，對建設工程項目安全生產負主體責任。

2022年6月29日8時，廣東省氣象局提供的臺風預報信息顯示，陽江市30日起沿海海面風力逐漸加大到8到9級，陣風10級。

《調查報告》公布的“時間軸”顯示，6月29日下午14點11分，江蘇華景“福景 001”項目部安全總監初乃濤按江蘇華景總船長兼船管部經理李昌龍的要求，制定了留守35人和撤離人員名單，發至“堅強就是勝利”微信群（“福景 001”工作群），并告知同事“這兩個名單不能報海事的，報業主可以”。

2022年6月30日，下午13點55分，龍源振華項目部馮勇獲知“福景 001”在船人員35人（實際36人）后，隨即電話聯系江蘇華景法定代表人、總經理吳建亮，要求其安排錨艇將“福景 001”除最低留守人員9人外的其余人員全部撤離。隨后，吳建亮安排錨艇撤人，但僅撤離6人，此時實際留船30人。

當晚22時22分，馮勇再次聯系吳建亮傳達撤離所有人員的要求。隨后，“福景 001”實際控制人許軍在群內說到：“我們船員36人，是允許范圍，我也是無語了，一個個外行指導內行，我們不是平臺，我們是船。”

22時41分，吳建亮在工作群說：“我們先上報船舶所有人員撤離的文件，保留拖輪。所有船舶，福景001，拋錨船任何高頻呼叫不準應答。如有電話詢問，一律回答在岸上。”

22時54分，吳建亮又在工作群說：“福景001的高頻呼叫和兩條拋錨船的高頻呼叫不準應答。任何人員接到的來電詢問一律回答已在岸上。”

2022年7月1日，0時08分，初乃濤制作了人員“全部撤離”的名單，并由同事向龍源振華項目部報送了該名單；隨后，龍源振華項目部向青洲風電項目部和廣電設計項目部反饋“福景 001”在船0人。青洲風電又向廣東能源集團上報“福景 001”人員已全部撤離。當天下午16時，陽江港口海事處值班人員通過甚高頻無線電話對“福景 001”進行呼叫“點名”，“福景 001”未應答，隨即通過電話與船上取得聯系，要求其落實防臺措施，加強值班。

在未按要求撤離在船人員，謊報在船人數之后，“福景 001”行駛在悲劇之海。

2022年7月2日0時05分，“福景 001”4號定位錨鋼絲纜最大受力超過425噸后，隨即從絞車脫出，船舶向西偏南方向走錨；0時45分，陽江市海上搜救中心接到船長黃春東電話反饋，稱該輪在斷了一條錨纜走錨后，補拋兩個錨，已穩住。陽江市海上搜救中心提醒必要時可聯系“南海救113”輪援助。不過，凌晨1時09分，許軍在工作群中否定了同事請求“南海救113”輪帶纜救助的建議。

凌晨1時37分，陽江市海上搜救中心通知“南海救 113”輪前往守護“福景 001”。凌晨3時，當“南海救 113”輪抵達現場，通過甚高頻無線電話呼叫“福景 001”時，“福景 001”卻稱“情況穩定，無需拖帶協助”。

根據調查報告描述，凌晨的海面風力一度達12至13級，能見度極差，“福景 001”走錨過程中，船體先后觸碰沙扒風電場8號、20號和96號風機，大風浪中，該輪右舷多次與風機基礎樁碰撞，船體中部受碰撞影響破損開裂，風機基礎樁卡進船體裂口，船體逐漸右傾并進水下沉。

直到7月2日早上7時27分，陽江市海上搜救中心才通過龍源振華項目部負責人獲知“福景 001”輪船上遇險人數實際為30人，遂向廣東省海上搜救中心報告。很快，廣東省海上搜救中心啟動海上險情I級應急響應，并成立“福景 001”應急處置指揮部，指揮各方力量開展搜救。

不過，波濤洶涌的海面上，現場風力約14級，“福景 001”艉段失電，漂離96號風機樁，船上30人全部在駕駛臺集合。之后，“福景 001”駕駛臺上浪，27人被浪打入海中。當天中午12時，救助直升機從船上救起3人。隨后“福景 001”艉段逐漸右傾沉。最終，事故造成“福景 001”斷裂后沉沒，船上25人死亡，1人失蹤。

責任

根據《調查報告》，臺風正面襲擊是導致“福景 001”走錨觸碰風機后斷裂沉沒的客觀原因。同時，報告的“責任認定”顯示，許軍和江蘇華景對“福景 001”重大人員傷亡負直接責任；永福電力、龍源振華、青洲風電等負有管理責任。

調查報告指出，“福景 001”實際控制人許軍、江蘇華景岸基和船上管理人員未按要求撤離在船人員，謊報在船人數；船舶第一次走錨后，許軍指使船上人員瞞報走錨的實際情況，否定公司管理人員請求外部救援的建議，錯失救助時機，“這些都是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主要原因。”

“永福股份項目部未按照防臺專項預案要求督促人員撤離，也未清點核實人員撤離情況。”龍源振華項目部未按照防臺專項預案安排人員到撤離點清點人數；在獲知“福景 001”未按照建設單位要求撤離全部人員的情況后，未上報青洲風電項目部，也未督促糾正。而青洲風電項目部未按照防臺風專項應急預案關于人員撤離的要求有效監督人員撤離情況，不掌握實際在船人數。另外，青洲風電在獲知“福景 001”未按照要求撤離全部人員的情況下，未如實上報廣東風電公司和廣東省能源集團有限公司（粵電力A母公司），“上述企業對‘福景 001’船上人員撤離監督落實不到位，是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次要原因。”

另外，調查還發現一些問題，包括江蘇華景不具備施工勞務資質和工程施工資質，也未取得《安全生產許可證》，與永福股份簽訂《“福景 001”船舶營運協議》，其行為涉嫌違反相關規定。永福股份將承包的風機基礎施工和勞務作業分包給不具備工程施工資質和施工勞務資質的江蘇華景，其行為涉嫌違反相關規定。

在這起重大事故發生后，永福股份與“福景 001”船方面終止了合作。永福股份2022年報未直接提及“福景 001”船及“7·2事故”，但其中提到與福建華景、江蘇華景的合作，“報告期內，該船舶在防臺避風期間受臺風影響無法繼續工作，雙方已協商終止合作”，期末賬面應收余額合計為2.91億元，計提壞賬準備4004.06萬元（計提比例13.78%）。

有投資者關心永福股份的該筆應收賬款是否能夠如期收回。對此，永福股份在接受第一財經采訪時表示，事件發生后，公司與許軍方簽署了合作終止協議，協議約定公司剩余預付款項將通過船舶保險理賠款予以回收。據稱，“福景 001”已由船舶所有人足額投保，投保金額為7500 萬美元，事故發生后船舶所有人已委托律師事務所進行保險理賠。

對于調查報告中提及的合作涉嫌違法分包的問題，永福股份在對第一財經的回復中稱，公司正積極配合，尚待有關部門認定及處理意見。

粵電力A在《2023年度跟蹤評級報告》中提到，“粵電力A近三年未發生一般事故以上的安全生產事故，整體表現處于行業平均水平。”在對這一說法進行解釋說明時，提及了“7·2事故”：2022年7月2日，陽江海上風電場項目施工浮吊船“福景001”輪在廣東陽江附近海域防臺錨地避3號臺風“暹芭”時，錨鏈斷裂、走錨遇險，事故發生時該船只既非在施工現場，亦非施工時間。